窄红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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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绽舒服地眯起眼,“如意洲不能散,祖宗的玩意儿不能丢。”

    时阔亭没说话,他身后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塑料盆,里头是半盆凉水,镇着一个饭盒,透明的盒盖下是一只一块五的雪糕。

    “换了好几次水,”时阔亭把雪糕拿出来,“再不吃要化了。”

    他是想让宝绽一醒过来就有口凉的吃,“如意洲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宝绽心里不是滋味,“是我没能耐。”

    “不是你的错,”时阔亭撕开雪糕皮,“是时代变了。”

    没有比这更诛心的话,今时今日,吊毛摔得再狠,抢背翻得再利落,调门走得再高,就是把嗓子喊破了,也没人听。

    京剧红遍大江南北的时代,一去不回了。

    时阔亭把雪糕递过来,宝绽要接,他没让:“我给你拿着,吃吧。”

    宝绽左手打着吊瓶,右手的血管昨天让针头扎破了,肿得像个馒头,时阔亭逗他:“你小子算是我喂大的。”

    “少满嘴跑火车啊。”宝绽不认。

    “上学那阵,”时阔亭把雪糕往他嘴上顶,“我少喂你了?”

    “才没有,”宝绽在雪糕尖上吮一口,“我都自己吃自己的。”

    “小没良心的,我爸给你开胯那阵,你天天疼得哭,是谁出去给你买零食,都忘了?”

    宝绽斩钉截铁:“没有的事儿。”

    “怎么没有,明明喂过。”

    “没喂过。”

    “喂过。”

    “没喂……”

    “滚你妈了个大头鬼!”走廊上响起一嗓子,那中气,那亮度,一听就是应笑侬,时阔亭和宝绽对视一眼,赶紧出去把人拽进来。

    “祖宗,”雪糕水儿淌到手上,时阔亭舔了一口,“这是医院!”

    应笑侬横他一眼,挂断电话:“把人都累住院了,那铁公鸡还一毛不拔……”说着他看向宝绽,语气软下来,“好点了吗?”

    “好多了。”宝绽一见他就笑,应笑侬是他亲手领进如意洲的,漂亮、英气,唱的是青衣,下了台却一点也不女气,是他的宝贝。

    “那混蛋老板还不肯出钱?”时阔亭问。

    应笑侬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拍在宝绽床上:“钱没有,但出了套房,说是豪华别墅。”

    时阔亭叹气:“钥匙有什么用,又不是房本,如意洲现在缺的是钱。”

    “先住着吧,”应笑侬去床边看宝绽,摸摸头,看看手,一见那只肿得猪蹄似的右手,立马翻儿了,“这哪儿来的实习护士,拿我们宝处练手呢!”

    时阔亭边吃雪糕边犯愁:“再见不着钱,如意洲真挺不住了,水、电、杂七杂八,也不能总不给大伙发生活费啊。”

    说到这个,三个人都沉默了。

    如意洲剧团是时阔亭的爸爸、须生名宿时老爷子传下来的,往上数三辈儿,曾是内廷供奉,到今天满打满算有百十来年历史。剧团现在那个楼是租的,租约下个月到期,照眼下这形势,就是他们全上街去要饭也凑不上续约的钱。

    “总有办法的。”宝绽攥着手,不肯放弃。

    应笑侬和时阔亭看着他,那张脸苍白得不见血色,眉是含烟眉,眼是秋水眼,眉眼当中有一份倔强,他今年二十八岁,没有家,没有财产,没有未来,眼看就要被这个注定末路的剧团压垮了。

    “先出院,”说着,宝绽拔掉手上的针头,“没钱跟这儿消磨。”

    应笑侬和时阔亭赶忙拦着,一个抱腿一个摁肩,三个人把不锈钢床压得嘎吱响,这时背后有人咳嗽一声:“哎哎哎,注意一下影响!”

    时阔亭回过头,见病床前站着几个人,都是他们团的,领头的是红姐,一脸坏笑:“我就说嘛,宝处这么好看,你们俩死光棍儿迟早得下手。”

    “去你的,”应笑侬翻白眼,“一个腐女拉低一团人的节操!”

    红姐笑得更开了,露着两个小虎牙,很撩人儿。她是团里的刀马旦,岁数不大,全团跟她叫姐是因为有一回,大伙喝多了比翻虎跳,结果一帮老爷们没一个翻过她,就这么确立了她的江湖地位。

    红姐旁边拎着一兜水果的光头是鲁哥,唱花脸的,在团里这些年粗活累活干了不少。

    他俩后头是个小老头,六七十岁了,弓腰驼背一脸褶子,心疼得直跺脚:“快快,把宝处松开,别压坏了!”

    “邝爷,”时阔亭揉了一把宝绽的脑袋,“宝处不养了要回家,我和小侬不同意。”

    邝爷是团里的老鼓师,在如意洲待了一辈子,跟时老爷子是拜把兄弟,平时大伙都敬着他,眼下赶紧在床上腾出一块地方让他坐。

    邝爷和宝绽说话,红姐把时阔亭拉到一边,小声问:“钱还没着落呢?”

    时阔亭点头:“怎么着,你有辙?”

    “我能有什么辙,”她瞧宝绽一眼,“这是累惨了,时哥,要我说散了吧,这年头哪还有人听戏,何苦自个把自个往死路上逼?”

    时阔亭低着头,没说话。

    “散了,”红姐说,“大家都解脱。”

    时阔亭瞥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红姐的手机响。

    她接起来,不大耐烦的样子:“喂,医院呢……宝处病了,我一上午都在这边……得了得了,回去说吧,挂了。”

    时阔亭知道是她男朋友,家里也是唱戏的,读了个大专改行干汽修了,小伙子人不错,和团里大伙吃过几次饭。

    “你有事先走。”时阔亭说。

    “没事,”红姐把手机往兜里揣,刚揣进去又响,她掏出来一看号码,笑了,“孙子,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哪……”

    时阔亭听她这语气,调了油裹了蜜的,眉头皱起来。不光他,团里几个人都往这边看,红姐瞧出大家的眼色,不尴不尬地背过身:“我们团长病了……行,那你等着我……哟,这还是句人话,那我等着你……嗯,二院。”

    电话撂了,她捋了捋头发转过来,露出两个小虎牙:“那什么,我有事先走了,宝处,你好好养。”

    大家都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有鲁哥摸着光头问:“红姐,你上哪儿?”

    红姐上下把他瞅瞅:“红桥,怎么着?”

    鲁哥笑呵呵的:“我听电话……是有车来接?”

    红姐点个头:“嗯。”

    “能搭个车吗,”鲁哥很不好意思,“我这真是……着急去补货。”

    鲁哥这几年开网店,卖女士内衣裤,也卖点小姑娘的头绳耳钉什么的,将将够养活一家三口。

    “成,”红姐是个爽快人,也不怕电话里那位见光,“走了哈,宝处、小侬,哎阔亭,邝爷你给送回去!”

    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只留下一兜水果。应笑侬从后头踢了时阔亭一脚,拿胳膊肘比划床上那爷俩:“老爷子让宝处说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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