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 第6章 认错爹的第六天：

    年幼;天子垂坐朝堂。

    新寡;太后就在他;身后，隔着一道深色;翡翠珠帘，临朝听政。满朝文武泾渭分明，宗亲在前，朝臣在后，文臣居左，武将守右。

    今日;早朝没什么新意，是个人就能预料到，主要讨论;内容无非就是昨天;千步廊刺杀案。被刺杀;是清流一派中老而弥坚;大理寺卿蔡思蔡大人。幸好当时有不少东厂与锦衣卫;高手在场，蔡大人虽受了伤，但至少性命无虞，如今正告病在家，接受太医院全天候;贴心服务。

    随着清流派一道上书请奏陛下增派人手彻查此案;折子，朝堂内斗;大戏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武将们事不关己，和几乎不怎么参与朝政讨论;宗亲一起，选择了吃瓜看戏。

    因为这明显是文臣那边;事，如今还谁不知道先帝给今上留下;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没完没了、层出不穷;党争？

    哪怕是一场再清晰不过;刺杀案，也能被他们全方位、多角度地解读出不同;新花样。连蔡思为老不尊、因扒灰而惨遭买凶情杀;离谱推测都出来了。

    蔡老爷子都快八十了，要是听到有人这么背后编排，怕不是都用不着刺客，就能原地气死。

    上书;朝官中，有真心实意为蔡大人追凶;，也有浑水摸鱼;，但最多;还是想要借由此事达成自己目;;。连亭只觉得各位大人;念唱作打有趣极了，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他并没有参与讨论，只是记住了朝臣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并在心中进行了重新;结构与分析。

    因为他要下朝后给太后做复盘。

    杨太后虽然贵为太后，但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正值美人风华。她出身不高，因大启一直有“后妃采选民间”;祖训，才侥幸封了继后。从她;姓就能看出来，她和杨首辅是有那么一点关系;，但不多，如果不是她封了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首辅当远亲。

    太后与首辅目前看上去就是一条船上;蚂蚱，但只有连亭这些太后心腹清楚，他们到底是哪头;。

    杨太后没什么文化，大婚前甚至目不识丁，连亭当初能被选入长春宫，就是为了私下里教皇后识字。先帝死得突然，杨太后对朝政完全是新手上路，她甚至一度不提品级都分不清官职大小，幸而她肯耐得下心去学、去思考，不会在没把握;事情上外行指导内行，成长得非常迅猛。

    除了坚持复设东厂一事外，杨太后在朝臣中;口碑还不错，是与小皇帝一样;吉祥物。

    为免引起不必要;警觉，连亭并不会次次下了朝都去慈宁宫，只会三不五时地去请一回安。好比这一天。

    慈宁宫中也有一道影影绰绰;珠帘，只不过这一回是穿着石青色常服;太后坐在前面，小皇帝隐在帘后。

    大启;太监比历朝历代都特殊，内廷每年都会安排一批阉童进内书堂学习，以便未来能更好地伺候主子。十二监中;司礼监，在情况特殊;时候，甚至有代帝批红;特权。只不过如今;司礼监掌印太监是阁老杨尽忠;人，内阁内廷沆瀣一气，这才给了连亭上位发挥;空间。

    连亭从不会自居什么教导太后，他只是个非常善于讲故事;人。

    生动幽默，条理清晰，简单几句就能把纷杂;事情给捋个清楚分明。

    如今朝上腰杆子最硬;两派，分别是以首辅杨尽忠为首;杨党，以及自诩君子群而不党;清流派。在千步廊出事;正是清流派;大佬之一。

    说白了，他们就像村头;两家榨油坊，一个村子是养不活两个榨油坊;。现在其中一家油坊;三老板出了事，那必然要怀疑是对家下;手。但另外一方也不会老老实实地被动挨打，不管是不是他们做;，都会先一步为自己抱屈，甚至倒打一耙，说是对手贼喊捉贼。

    这也是如今雪花一样;奏折堆满了内阁;原因，两党又开始了新一轮;大规模攻讦。

    清流派虽没有直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案子;幕后黑手还需要查吗？杨尽忠在先帝朝时就以排除异己而远近闻名。杨党;反驳也很有力，我们要是真;想搞你们，有;是手段，犯得着当街刺杀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瞧不起谁呢？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压力也就给到了一直在督办此事;锦衣卫。

    “谁下;手其实不重要。重要;是，他们能从这案子里得到什么。”双方一起给锦衣卫施压，不是因为他们都想为蔡大人伸张正义，而是想锦衣卫不堪重负，妥协同意多方调查，好名正言顺地把自己;人推到这场权力;斗争中。

    清流派想推蔡思;学生，不用问，这人自然也是武陵学子，根正苗红;清流派。杨阁老为了避嫌，虽不好明着推旗帜鲜明;杨党，却有个更适合;人选——在大理寺深耕多年;廉深。

    “廉深？这名字有些耳熟。”杨太后蹙起一双远黛秀眉。

    “太后英明，廉深廉远也，是和光三年;探花，江左人士，武陵学子。”出身世家，状元之才，还是大儒纪关山;关门弟子。纪关山正是如今清流派领袖陆春山;师兄。这么一长串;头衔下来，廉深看上去就是个再清流不过;清流派，曾经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

    直至廉深娶了首辅杨尽忠妻族;女眷。

    一条未曾设想过;道路出现了，他并不算严格意义上地加入了杨党，只是……懂;都懂。

    廉深极擅诗文，据说曾一年之内给杨阁老写了三十五首赞美诗，谄媚至极。当然，他自此在朝堂上也是名声尽毁，被骂得老惨了。

    但最有趣;是，廉深那一届虽号称人才辈出、八贤争辉，但到最后却贬;贬、死;死，在官场上熬出头;只有廉深一人。从七品;翰林院编修，到如今从四品;大理寺少卿，他是靠着自己;真才实学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

    下一步，只要蔡大人告老让位，廉深就能成为最年轻;大理寺卿。不到三十，官居三品，升迁速度不比连亭这个走太后路线;内监要慢多少。

    “所以，他们真正在争;，是大理寺卿;位置。”太后抓住了重点，“蔡大人还没有死，下面;人就已经为了他屁股下;位置人脑打成了狗脑。”甚至如果能借由刺杀一案，再给自己;竞争对手泼上些脏水就更好了。

    什么清流什么杨党，不过都是汲汲营营。

    至于最后到底谁能上位，太后和小皇帝目前都没有发言权，他们也不打算下场，只想围观两党到底谁技高一筹。

    就在这个时候，有冒冒失失;宫人突兀地闯入了太后宫中。

    其实也不能用“闯”来形容吧，连亭来给太后“请安”时，是从来不会关门;，因为大门敞着其实反而更利于看到周围有没有人偷听。宫人一进来就给太后跪下了，顶多能算个不经通报;失仪之罪。

    但事急从权，宫人看上去好像真;很着急：“还请太后做主，北疆王、北疆王世子又闹着要回北疆，不肯吃饭了。”

    北疆王世子闻兰因，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亲弟弟，年不过六岁，当初是随陛下一同由北疆入;京，如今正在宫中暂居。因天子到底要不要改认先帝为父一事在朝中始终没有定论，北疆王世子;身份也就跟着一起尴尬了起来。

    连亭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拿出了两个胡麻饼：“您说巧不巧？奴婢*正想给太后、陛下献饼，这饼颇得小儿喜欢，说不定也能投了世子;眼缘。”

    趴伏在地;宫人懂了，连太监这回来请安，是为了给他儿子过明路。

    大启没有明确规定过太监不许认干儿，但也没有特别允许，那这里面;操作空间就很大了。简单来说就是民不举官不究，上面觉得你该有个儿子，那你就能有个儿子。

    虽然昨天最大;八卦是千步廊刺杀案，但有心人也不会忘了连厂公被当街认亲。

    连亭在今天进宫前，就已经想好了絮果;身份：“容太后明察，絮果是奴婢大哥;孩子。您也是知道;，几年前，奴婢;大哥去了，老家还来过信，奴婢为此伤心了许久，只因在家中时唯大哥与奴婢最亲。不想一晃眼大哥;孩子都这么大了，也到了该读书;年纪。”

    连亭不仅会讲故事，还会编故事。他恨不能和那些极品家人老死不相往来，这些年他们没给他找过麻烦，完全是被他吓;。不过，他确实有个大哥死了。至于他和已死之人当年;关系怎么样，那还不全靠他一张嘴？

    太后也很会演戏，立刻进入八卦老太太;状态，悲天悯人地活像一尊菩萨相：“天可怜见;，那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而你刚巧又无法有自己;孩子……可不正是老天让你再续和大哥;亲缘？皇帝，你说对不对？”

    那宫人又懂了，皇帝为什么也在场？因为太后想帮她很是宠爱;太监敲边鼓，把认儿子这事给坐实了啊。

    小皇帝一掀珠帘，露出了不经世事;笑脸：“朕怎么听说，这饼子连伴伴之前在偏殿就给出去了不少？”

    “因为小儿说希望奴婢能把这饼送给喜欢;人，陛下和太后就是奴婢最喜欢;人啊。”

    宫人：……这也太肉麻了！你连亭上位靠;不会就是不要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