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 第31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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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问当今朝廷的第一忠臣是谁, 下朝路上的十个人里大概能回答出十五种答案,五花八门、褒贬不一。每个派系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甚至是派系内部也未必真就团结的如一块铁桶。

    但如果把问题换成当今朝廷里谁是最喜欢上班, 那毫无疑问的十个人里能有七八个回答是东厂的连亭连督主。

    虽然大概大部分朝臣都不太想这个刺事头子如此兢兢业业。

    总之,厂公的早到晚退有目共睹,不仅仅是他在执掌东厂期间,连大人以前在宫中伺候的时候, 那也是让最爱挑刺的先帝都挑不出一点毛病的最佳员工。醒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活利索,还从不抱怨, 关键是忙起来都不怎么爱吃饭, 百公里消耗不了一个饼。这简直是按照先帝的喜好创造出来的完人。

    可惜, 杨皇后当年死活不接茬, 全把先帝的暗示当摆设, 先帝也没有不要脸到非得和自己的老婆抢属下。

    杨太后表示, 她是绝对不会让连亭去先帝那边的, 她怕他被活活累死。当然,连亭本人也并无去先帝身边伺候的“上进”想法。

    虽然连大人是真的热爱工作, 但他也是真的热爱钱。先帝那里只有干不完的活, 没有钱,并不适合他。

    哪怕后面连大人儿从天降, 其实也并没有耽误他平日里忙死忙活的投入到情报工作里。

    直至这一日,从未有过迟到早退记录的连大人,不仅早上下了朝没有第一时间奔赴东厂, 下午更是天还亮着就乘车离开了, 一时间引得围观者众, 大家议论纷纷。

    “天上下红雨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东厂不会出事了吧?”

    “我只关心督主今天还回来吗?”

    “那咱们晚上还训练吗?是不是可以……”

    “想什么呢?督主这是外出公干了吧,要不就是又被召进了宫里。”

    “你们就这点探查的本事?以后可别和别人说我们认识啊,咱们申颗丢不起这个人。”头戴圆帽的颗管事立刻划清界限。

    掌班则笑眯眯的解答了这个问题:“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并“好心”补充,“刚刚谁说要偷懒的?一会儿跑圈的时候自动加罚一圈。”

    对方哀嚎:“我就是想想。”

    掌班无情定性:“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至于这个时间这个点,连大人还能去干什么……当然是接孩子放学啊。

    白天的时候,连亭就已经答应了絮果,一定会是第一个来接他放学的家长。天大地大,儿子最大。连亭为了接儿子都没骑马,因为他坐在马车里还能顺便看公文。一边往东城赶,一边继续分析情报,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能很好的平衡家庭与工作。

    日入十分,连家的马车准时等在了国子学外舍的大门口。

    在这边等待各家小郎君下学的马车可真不少,一个比一个华丽,一个比一个气派,更不用提马车前面各式各样的骏马,不是西域来的就是草原产的,基本都是胸部肌肉极其发达的纯色马,毛发油亮,年龄适中,这简直不像是在接送孩子,更像是一场大型的马匹展会。

    连家的车夫对此嗤之以鼻,亮出了东厂的牌子后,就堂而皇之的把车停在了外舍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保证他们家小郎君一迈过外舍的门栏就能瞧见。

    连亭还沉浸在公文的海洋里,新年一过,去年年底暂时封存了的朝堂斗争便再次复苏,双方重整旗鼓,斗志昂扬,一个个都恨不能上去就把对方斩于马下。连亭一看这些就头疼,他倒不是想劝架或者偏帮于谁,只恨不能两边斗个你死我活才好,他只是生怕自己一个错眼就判断错了瞬息万变的局势。

    清流派和杨党你卧底我,我卧底你的,是连话本都不敢写的那种错综复杂。经常有人分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的人,而闹出致命的笑话。

    作为在两者中间大鹏展翅的那个,连亭觉得自己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就在连亭梳理好最后一点情报,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脖颈时,他就听到了从外舍大门里面传来的躁动之声,就宛如先帝每年去围场狩猎时,侍卫三面围困,往一个固定的方向驱兽时的声音,仿佛至少有一万只脚在跺地,地动山摇的。

    在大门打开的刹那,连大人也再按耐不住,撩帘看向了门口。可惜,没看到儿子,只看到了不苦那张怨种脸。

    “……你在这里干嘛?”连亭皱眉。

    “当然是接咱们絮哥儿放学啊。”不苦大师认儿之心不死,虽然他不可能真的和友人抢,但他也会想他的朋友絮果啊!

    以前絮果一直在家,不苦翻个墙就能找到。他睡一整个白天,起来去隔壁吃饭,饭后总能和絮果找到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开始打发时间。但是今天当他照常睡醒,兴冲冲的想去和絮果分享他看到的蜻蜓时,他才意识到家里已经没有孩子了。

    他从没有意识到原来偌大的连家还可以变得这么寂静。

    “倒不是说絮哥儿在就有多吵闹了,只是那种突然就荒凉下来的感觉,你懂吧?”那一刻,不苦觉得自己内心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空落,“就,怎么和你形容呢,好比你某次午睡睡到很晚,醒来后太阳都已经要下山了,而你发现整个观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你一个人。”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失落与孤独,就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可惜,大师难得升起的一颗文艺心,很快便被连大人非常直男的一句“抱歉,没时间午睡”给冲了个七零八碎。

    连亭只恨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时间不够,不能掰成四十八瓣花,真的不是很能理解不苦这种都快闲出屁的无病呻吟。

    “您要是真的没事做,这边建议您考个科举试试呢。”不管能不能考上,至少能让他忙到闭嘴。

    “连狗剩!”大师震怒。

    但连亭已经没空再和他斗嘴回“闻不苦”了,因为絮果终于出来了。

    第一年入学的新生,是需要一整个斋的三十人为一个单位行动的,等大家都列好队,才能在直讲的带领下一起出来。这样一折腾,自然也就比其他的大孩子出来的晚些。不过连大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本来其实能更快一点的,如果不是闻世子非要跟着山花斋的队伍一起走的话。

    苍穹斋的直讲差点没被消失的世子爷吓疯。这年入学国子学外舍的小郎君不多不少刚刚好一百二十个,怎么就他命这么不好,被分配了这么一位难伺候的主?

    中午打架,放学消失,他该怎么和陛下交待啊?

    还是应该先通知家里,大家一起洗干净脖子,收拾收拾准备上路?

    偏偏直讲还不敢表现出来,一路怀揣着自己说不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就把闻世子找到的侥幸,在疯狂找人。

    大概是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就让他给找到了。

    或者说,是有人来告发。

    就是中午和世子爷打架的那位小郎君,杨乐。这位也是个横行霸道属螃蟹的主,他大爷爷正是当朝首辅杨尽忠,阿娘是国公之女,放在整个雍畿的衙内圈,那也是太子爷中的太子爷。本来整个国子学外舍最尊贵的小孩应该就是杨乐的,怎奈突然天降一个北疆王世子闻兰因,打破了杨小郎称霸外舍的美梦。

    本来呢,两人如果能够好好说话,强强合璧,杨乐也是不能接受。偏偏闻兰因就像个神经病似的,他只是和别人说了句“你知道吗?听说咱们这届还有个太监的儿子呢。竟然会有人给太监当儿子,哈,我爹说这叫赘阉遗丑*,你们知道什么是……”

    他话都还没说完呢,闻兰因就已经阴沉着一张脸怼了上来:“你骂谁呢?”

    杨小郎在饭桌前被吓了一大跳,失手就把茶汤洒在了自己身上,他自觉在小弟面前失了面子,立刻不高兴的回:“谁是太监儿子我说谁。”

    这其实是个挺常见的吵架句式,潜台词就是,我说你了吗?你这么着急对号入座?

    但闻兰因想的却是:‘好家伙,你果然是在骂絮哥儿,你自己都承认了!’这世子哪儿还能忍得了啊,他们北疆军讲究的就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侮辱我战友的父母,那就是侮辱我的爹娘。

    打他丫的!

    那真是一点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能动手绝不多逼逼,拳拳到肉的上了。

    等助教、直讲匆匆赶来时,杨乐和闻兰因之间的单打独斗已经演变成了群架。杨党作为朝中势力最大的党派,在杨小郎的学斋生涯也有所体现,本来大家都知道了闻兰因是皇帝的亲弟弟,是不太敢惹他的。但他打杨乐啊,杨党子女哪里还能再忍?他们一加入“战争”,其他与杨党对立的、本身已经和闻兰因玩到一起的,也就自动站队了。

    总体上来说,还是杨乐这边人数更多一些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却愣是在打到后面后有了一种被被闻兰因一个人带头包围了的错觉。

    也幸好这些孩子手边基本只有食物,没有其他东西。打来打去,也就是脏了衣衫。

    只有杨小郎挂了最多的彩,人都被打趴下了,闻兰因还不愿意停手。闻世子从小学的就是战场制敌,肯定是要往死里下狠手的,他偏又是个总能学的很好的练武苗子,学的太好了,杨乐就遭了殃。北疆王当年北疆战□□头大概早晚得换成闻兰因的。

    等好不容易把俩人拉开,夫子们问起原因,闻兰因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解释:“哦,他非要说一天吃两顿才是对的,我觉得他有病”。

    杨小郎:“???”到底是谁有病?我什么时候说不吃午饭了?

    总之,虽然被打的很疼,但杨小郎的内心还是很不服气的,他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主。一下午都在和自己的小弟们观察着闻兰因的动向,想揪出的他小辫子打小报告。

    结果还真就让他给逮着了。

    明明直讲已经说过的,下学之后先不着急走,大家要等他一起排队,可闻兰因却无视了规矩,带着人就溜了。这么“目无王法”还得了?你是皇帝的弟弟了不起吗?他们都说小皇帝也不过是我大爷爷的掌中之物!

    直讲一听说闻世子去了隔壁山花斋,就赶忙杀了过去找人。不过,他的情绪和杨小郎想要的并不太一样。对于这位直讲来说,他听到消息那一刻的内心只有庆幸。

    谢天谢地,闻世子找着了,他们全家的脑袋保住了。

    至于生气……

    他哪敢生皇帝弟弟的气啊,他疯了吗?

    只不过直讲去了山花斋也没用,人家世子爷根本不打算跟他回苍穹斋,小孩主意特别正,他要跟着山花斋的队伍出去,就宛如他是山花斋的编外人员。直讲的内心不知道有多负责,您要是这么喜欢山花斋,您一开始为什么不分到这边呢?那您就是老杜的责任,不是我的了啊。

    咳,总之,最后没办法,就变成了山花斋和苍穹斋一起整队离开。闻兰因的愿望得到了充分满足不说,苍穹斋这边的小朋友看到闻兰因和山花斋已经打成了一片,莫名就觉得他好厉害啊。

    “你竟然还认识外斋的人吗?”

    “对啊,我最好的朋友就在山花斋。”闻兰因恨不能和全世界炫耀,絮哥儿亲口承认的,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好朋友。

    絮果:“……”我觉得我的原话只是好朋友,没这么多前缀词。

    “哇哦,你好厉害啊!”就也不知道厉害的点在哪里,但总之在小朋友们看来能认识别斋的人,那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中午闻兰因本就一战成名,下午更是光芒万丈。

    大家一路有说有笑的放了学,本来闻兰因还试图用零嘴诱惑絮果和他回宫的,但……

    絮果从在大门口看见阿爹的那一刻期,眼睛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随手和朋友们挥挥手当做告别,就开心的冲向了马车边的阿爹。

    飞奔,起跳,被阿爹牢牢抱起。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别提多流畅迅猛了。

    连大人抱着实心汤圆似的儿子,也笑弯了一双好看的细目。最后他们没坐马车,而是在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手牵手,顺着胡同里的石板路走回了家。

    一路上絮果叽叽喳喳的就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麻雀,他可太想他爹了,仿佛和阿爹有着说不完的话,都是他今天遇到的之后就想着要和阿爹分享的。

    从“阿爹你知道第一个创造字的人叫什么吗?叫仓颉哦。”到“原来造化是一只小母狗,她还生了个儿子叫……”

    “叫钟神秀?”不苦大师见缝插针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他这么嘴碎的一个人,今天愣是在絮果面前插不进去话,可恶!

    絮果却一板一眼的认真回:“是造化弄人。”他很委婉的想要提醒不苦叔叔,该加强一些文化学习了。夫子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很多人长大之后都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

    不苦崩溃:我的造化钟神秀哪里不比你这个什么造化弄人更有文化啊???

    絮果骄傲表示,我的朋友们都觉得造化弄人更厉害啊。听的出来,在絮果的话里最离不开的高频词就是他的朋友们。

    “我们絮哥儿这么会交朋友啊?”连亭开始闭着眼瞎夸儿子,根本不讲道理的。

    “对哦。”絮果骄傲的点点头,他有好多好多朋友。

    不苦大师:“那你朋友叫什么啊?”

    絮果:“……”迟疑半晌,“闻兰因,兰因,和兰哥儿。”

    不苦:你特么是在现编吧?你果然是在现编吧?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这都是皇帝他弟弟的名字!

    连大人比起儿子都学了什么,其实更关心絮果今天在外舍吃了什么,开不开心,有没有受欺负。

    絮果对他爹从来都是有问必答,事无巨细的就讲了自己一天的生活,和新朋友们玩弹珠超开心的,他们山花斋才不会有人欺负人呢,直讲都夸他们团结。中午他吃了一碗米饭三个菜,还喝了一碗蛋花汤,点心有饽饽,水果有莺桃*,虽然每人只有一颗,但是又大又甜,特别好吃。

    连大人在儿子的袖子上找到了这莺桃汁水丰盈的直接证据,红的很显眼。看来只带一套换洗的衣服都不一定够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之前好像在不少苍穹斋的郎君身上都看到了食物的油渍?他们到底是怎么吃饭的?

    等父子俩都快走到家门口了,才想起,咦,不苦呢?

    缀在后面,就等着看这俩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不见了的不苦大师,眼神已经死了:“别管我,我就是觉得有点孤独,孤独你们懂吗?就是古董羹,咕嘟孤独孤独。”

    絮果是知道古董羹的,他娘说古董羹就是火锅,热气腾腾的锅子里是不同口味的底料,想吃什么都可以往里面刷。羊肉鲜嫩,毛肚脆爽,竹笋清香……再加上适嘴的蘸料,一口下去,天哪,再不会有比这更神仙的日子了。她虽然是南方人,却很喜欢吃麻酱,和花生酱二八分,既中和了纯麻酱的微苦,又提升了本身的浓郁香气。

    回忆着回忆着,絮果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满是渴望:“阿爹,我们晚上吃锅子吧,好不好?!”他想吃火锅了。

    连亭一口答应:“好!”

    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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