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 第2章 认错爹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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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雍畿。

    白露暖空,素月流天*。

    拂晓过后,太阳在一片朦胧氤氲中挣扎着突破层云,用一缕缕;金光照亮了京师;天空,也照亮了泾河两岸;热闹与繁华。

    东华门外;天街两旁,是东西各百间;千步廊*,红垣流彩,连檐通脊。这里是朝廷;机要之地,亦是大臣们上朝;必经之路。但自先帝朝由坊市转街市起,商贩走卒便得圣恩,能在街头巷隅设肆叫卖。哪怕是在千步廊这等要地,亦有挥之不去;人间烟火。

    上朝路上;一口饼,办案途径;一碗汤,对于吃腻了衙署大锅饭;官员们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美味。

    其中最受官吏们喜欢;便是胡麻饼,一条街上有六七家都在卖。但最出名、最好吃;还要数“辅兴坊胡麻饼*”。摊主是一家三口,小本经营,厨娘蒸饼,丈夫切肉,夫妻俩配合默契,从五鼓起就忙;脚不沾地。

    热气腾腾;麻饼接连出锅,一斤斤;羊肉被均匀地切成薄片,与秘制蘸料一同裹入饼中,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

    夫妻二人;女儿不过十岁,为分担父母辛苦,正在摊位前奋力吆喝、讴歌当炉:“汁水盈口,美不可言。快来尝尝我家;古楼子吧。”古楼子就是胡麻饼,但只有放了羊肉;巨饼,才能叫古楼子。

    张小娘本已做惯了这样;活计,今天却喊得格外艰难,因为她每叫卖一声,那个蹲在自家摊前、双手托腮;小孩,就会跟着“哇”一声,活像一个捧哏。

    看得出来,他很想吃了。

    但也看得出来,他没有钱。

    男童身上打着补丁;葛布衣,腰间快断了;细麻绳,以及一看就比寻常孩提更加羸弱;小身板,无不在诉说着他;窘迫与贫穷。张小娘还注意到,他除了刚刚从怀里掏出;蓝色荷包外,就再无长物。

    不过这小孩生得极好,一双滚圆地眼眸宛如点漆,唇红齿白、粉雕玉琢;,活像泰山娘娘;坐下仙童,是张小娘短短十载人生里见过;最好看;人。

    “你叫什么啊?”张小娘没能抵住“美色”,主动问了一句。

    “我叫絮果。”絮果有问必答,十分乖巧。他;话里带着些与雍畿格格不入;南方口音,像极了蘸满白糖;素粽。听得出来,他已在尽力效仿官话,可腔调里;起承转合还是暴露了他;家乡。

    絮果一边回答,一边低头继续掏着荷包,白嫩;小手不算利索,但总算还是被他找到了自己想要;东西——一簇连枝带叶、格外可爱;三色堇。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那花与叶拿出来时仍是水灵灵;,仿佛还带着清晨;露水。

    絮果将三色堇递给了张小娘,旋着脸上;梨涡道:“这个好看,送给阿姐。”

    南方小娘子们最近时兴簪花戴叶,这个流行也吹入了京城。张小娘自己就私下尝试过,却总不得要领。如今方才明白,不是她插戴;手法有问题,而是她没有找对花。絮果手上;这一枝,叶片舒卷得恰到好处,花朵娇艳欲滴,三五铺开为扇,只需半插在发间,就已十分好看。

    张小娘见猎心喜,却迟迟不敢伸手。因为无功不受禄,她以为絮果想用花换饼。她家;古楼子用料扎实,放肉颇多,一个;成本就近八文钱,父母卖饼辛苦,她不能再给他们增加负担。

    但絮果手上;花实在漂亮……

    张小娘忍了又忍,还是拒绝不了诱惑,开始在心头估算自己攒;零花钱还剩多少,够不够给小弟弟换张饼吃。或者只吃素饼?她阿娘做;黄金素饼也可香了,外酥内软,咸甜适中。是真;是师承辅兴,不像街上;其他家在乱打旗号。

    心中打定主意,张小娘便再次开口:“我不好白要你;花,就拿东西与你交换吧。”她想照顾漂亮弟弟;面子,主动强调是以物易物。

    不想,絮果开开心心说;却是:“真;吗?那太好了,还请阿姐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辰。”

    张小娘一愣:“你就问这个?”

    “对啊。”絮果不疑有他,还跟了一个补充问题,“宫里;大人们到底什么时候下朝啊?”他;腿都快要在这里蹲麻了。

    “现在差不多是辰时三刻,一般来说,官老爷们要到五刻才能下朝。不过,也有提前或者延迟;时候,全看今天-皇帝老爷忙不忙。”张家天天在千步廊做生意,张小娘对此可谓了然于胸,哪怕没有打更人,她也能快速估算出个大概,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找人?”

    “嗯!”絮果用力点了点头。他也是个自来熟,没聊两句,就把自己;经历和盘托出。

    絮果本是跟着同村;柱子哥;车进;京城,准备来雍畿找爹。不想在路上出了意外,不仅没能等来接应他;人,连一路护送他;翠花姐姐也失散了。

    “……盘缠家当都被抢了。”絮果垂下头,难过极了。他至今回想起在城外破寺遇到;那一伙儿乞丐,都有些后怕,对方来势汹汹、满嘴污秽,他为了护住自己;小荷包,只能把包裹往西扔,人朝着东边跑。

    为了救荷包,扔了盘缠?张小娘表示不能理解,且大受震撼:“那你是怎么入;城?”没有路引;流民,可进不了雍畿,哪怕是小孩子也不行。

    絮果拍了拍自己;荷包:“我有路引啊。”都是他娘早就给他准备好;。

    张小娘这才恍然,保住荷包是为了这个。只是,她心下多少有些疑惑,这绣着小猫;荷包看上去也不大啊,怎么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又是花,又是路引;:“你;荷包……”

    不等张小娘再说,絮果已经骄傲挺胸,自信叉腰:“是不是很厉害?这可是我娘;。”

    在小朋友;心中,爹娘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人,他们;东西自然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东西。

    张小娘立刻认同地点头,她也觉得她爹娘打;饼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饼子。

    “你娘呢?怎么没与你一起?”张娘子已在炉前看着女儿和她;新结交;朋友有一阵了,他们就像两个小大人,聊得似模似样,她之前一直忍着笑,没有插话。

    絮果抬头看去,他娘一直教他,与谁说话,就要看着谁;眼睛,这样才显得真挚有礼貌:“我阿娘去另外一个世界啦,那个世界有铁鸟能飞在天上,有比马车跑得还快;巨兽,还能千里传音呢。总之,可厉害、可厉害、可厉害了!”

    絮果一连说了好几个厉害,是真真为他娘;去处开心。

    但张娘子却错愕地睁大了眼睛,这才意识到,这孩子;娘怕是没了。

    张娘子寡言;丈夫,已拿出了自家温在炉子旁;朝食,不由分说就撕了大半;豆饼,拿刀轻松片开,加了一半切碎;卤鸡蛋,在淋了满满;肉汤后,硬塞到了絮果手中。他不怎么会招呼人,只会憨厚地说:“多吃点,多吃点。”一路肯定饿坏了。

    虽然豆饼不像卖给客人;那样是用白面做;,但张娘子;手艺好,什么饼经过她;一双巧手,都是香气四溢、酥软可口,夹着在肉汤里滚过;鸡蛋,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谢谢阿嬢、阿叔。”絮果一脸惊喜,道完谢就埋头和张小娘一起吃了起来。他吃东西总是很仔细,一小口一小口;,但这回;速度明显比平日要快上不少。他确实饿坏了,早上为了在见到阿爹前让自己显得干净些,他已经用光了最后几文钱。

    张娘子;饼是真好吃,絮果一尝就停不下来,要不是有张小娘适当递来;一碗水,他大概能没出息;因为吃太急而噎住。

    等两个孩子分完一张饼,张娘子才又关心;问道:“那絮果你找到你爹了吗?”

    “我现在就在蹲我爹啊。”絮果顶着满口余香,满眼期待地看向了官员们;下朝路。

    张娘子一家:“???”

    蹲?

    这个词就用得很灵性了。不等张娘子再问,絮果已经激动;站了起来。因为真;让他给蹲到了!

    官员们下朝了。

    天街作为全国勋贵朝臣;主要集散地,一如絮果娘所说,一块匾额砸下来,五个人里能有三个官,还有两个更大;官。絮果来这里碰运气,遇到他爹;概率是最大;。

    一群穿着不同朝服;大人们,三三两两从宫道上相约而出。有直奔千步廊左右衙署;,也有来排队买朝食点心;。更有乘轿骑马,在众星捧月中当街而过;。

    絮果踮起脚尖,努力在官袍中分辨。

    张小娘看着都替他着急:“这么多人,你能找到你爹吗?要不要站在凳子上?”

    絮果却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别提多自信了。因为他娘在病榻上,曾面授了他一个认爹;特殊技巧——长得最好看;那个就是!

    “当年你爹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才状元变探花。先帝纯纯脑子有病,非觉得‘老状元、俏探花’更符合百姓期待。不过,你爹是真好看啊,那胸肌,那腰……咳,娘是说你爹日角珠庭、霞姿月韵,他打马游街、赶赴琼林宴;那一日,轰动了整个雍畿城,真真就是掷果盈车、香帕如雨。”

    絮果;娘一辈子没什么爱好,就喜欢长得好看;人。她爱怜地摸了摸儿子软乎乎;小脸,继续对儿子嘱咐。

    “我们絮哥结合了娘爹最优秀;基因,所以才会长得这般好看呀。等到了你爹家,你就往里面长得最出挑、最长;大腿上抱,一准是他!”

    这种好看到鹤立鸡群,一眼就让人忘不了;貌美之人,在群臣中还真就有这么一位。

    对方骑在一头枣红色;骏马上,细目长眉,面白如玉,正似笑非笑地眯着眼,骨子里极富攻击性;张扬与稠丽扑面而来。他身上穿着飞鱼服,交领;大襟,分幅;下裳,腰间还有一柄如他;气势般骇人;银刀,前呼后拥,纡金曳紫。哪怕是还分不太清官位高低;孩童,都能看得出这人;非同寻常。

    但絮果此时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等式——他最好看,那他必是我爹!

    张娘子被跃跃欲试;絮果吓了一跳,赶忙想要拦住对方,她小声在絮果耳边急切道:“那可是东厂;提督连大人,你不要命了?”其实她想喊连阎王;,东厂掌刺事,手段粗暴,权倾朝野,百官都避之不及,更甚百姓?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太监怎么会有自己;孩子?张娘子觉得絮果肯定是认错了,不想他白白冲出去送死。

    恰在此时,连厂公勒马偏头,太阳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絮果黑白分明;大眼睛更亮了,他笃定地握拳,没错了,是我爹,我爹就姓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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