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 第3章 认错爹的第三天：

    昨日。

    连大人与友人在院中对弈，一壶两盏淡酒下去，他在醺醺然中谈及自己总会频繁做一个相同;梦，与天空有关。

    “哦？什么样;天空？天空既有可能寓意事业成功，也可能代表家庭美满。不，不重要，让贫道先来为你起一卦。”连亭;友人是个修道;居士，道号不苦。他本想给自己取名叫“吃不了苦”;，奈何名字太长、太不讲究，被逼与他传度*;师父宁死不屈，这才折中择了“不苦”二字。

    不等连亭回应，性格和名字一样不靠谱;道袍青年，已经迅速从袍中掏出了龟壳，一看就是个上了年份;老物件，壳面被盘得锃光瓦亮、温润而泽。

    披头散发;大师一边往龟壳里倒铜钱，一边得意洋洋地炫耀：“我跟你说，这龟卜;龟壳，用什么品种;龟、哪个年份;龟，都大有讲究。小弟不才，刚收了个曾在坐忘宫老仙师手下养过灵气;。我用它算;第一个外人就是你，够意思吧？”

    “倒也不必。”连亭眉眼一斜，就是一个大写;拒绝，他根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并不想算。

    “不！你想！”不苦大师拒绝了连大人;拒绝。

    不苦大师昂藏七尺，面中低平，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股死不屈服;不羁。他最近刚接触六爻，正在兴头上，见了谁都想给对方起一卦，不准不要钱，准了也不要钱。他紧闭双眼，这就替友人虔诚地摇了起来，上三下三，左三右三，颇为讲究。

    但如果他命苦;师父在场，大概只会给一句评语：没一步是对;。

    前朝;铜钱摇出来三次，不苦大师;表情就跟着古怪了三次。好一会儿才挤眉弄眼，神叨叨地表示：“你五行属木、纳支午火，这是子孙爻，风水涣*啊。”

    “说人话。”

    “你怀孕了啊兄弟。”

    连大人一撩下摆，起身就走。

    不苦大师赶忙追上，却不是为了道歉，而是很有职业操守;坚持道：“我认真;，溪停，哪怕你不是怀孕，也是要有孩子了。我可以拿我;公主娘发誓，就在近日，这卦象里震卦多于坤卦，说明是男孩;几率更大。不出三五天，你肯定要与你儿子见面。”

    连大人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多给对方一个眼神都算他输。他一个无根;东西，哪来;儿子？他可没有给别人当干爹;癖好。

    连厂公，姓连名亭，字溪停，小名……狗剩子。

    出身大启西南边陲;一座小城，穷山恶水，瘴雨蛮烟，他老家镇南最知名;“特产”就是宦官，持续性地为内廷输送了一代又一代;阉童。

    连亭;二叔便是自幼入宫，可惜他得势后还没有来得及照拂家里，便突发恶疾去世。同样在兄弟中排行老二;连亭，便再次被安排了相同;命运。他进宫后因二叔留下;旧情，得了一个内书堂*读书;机会，后因识了字而有幸侍候在杨皇后身边，不久就升任了长春宫;总管太监。

    如今皇后变太后，身边;“老人”都有了二次鸡犬升天;机会。连亭抓紧时机，为初涉朝堂;年轻太后出谋献言，在东缉事厂复设后，坐上了头把交椅。

    年仅二十，便已位高权重，春风得意。

    但大概老天就是见不得他太好，总想搞点事情。

    “虽然你前二十年;命格里注定六亲伏藏，吃够了亲情;苦，但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如今正是你戊申大运;转运期，物极必反，你注定要有一个真正;家了啊！”小麦肤色;道长手持拂尘，一路追着朋友送到了大门外，为引起对方;重视，一时口快喊了句：“我没和你开玩笑，连狗剩！”

    这一声果然有用，连大人当下便驻足回头，细长;眼中凶光大盛，皮笑肉不笑道：“你叫谁？”

    不苦：“！！！”风紧，扯呼！

    道观朱红色;大门以平生自己都罕见;速度狠狠合上，在哐当一声落锁后，徒留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门前清冷地划过。

    不苦大师别;不行，打退堂鼓却是一门绝学。

    “啧。”连亭嗤笑出声。

    ***

    复日，连厂公被人前呼后拥;簇在马前，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白光，从街边;小摊旁突兀地冲了上来，差点惊了马。

    引来一片哗然。

    幸好连亭手稳，攥紧了缰绳，这才及时控制住了身上;掠影。

    不用连大人开口，就已经有谄媚之人唤来左右，高声斥责：“是谁瞎了眼？胆敢冲撞督主;马？还不快将这宵小之徒拿下！”

    絮果也被吓坏了，根本没听清旁人说了什么，眼里只有变得无限高大;红鬃烈马。他浑身僵硬，差点忘了呼吸，但认爹;本能还在，代替他在那一刻给出了回答：“阿爹，我是絮果啊。”絮果非常自信，因为他娘说，你爹一准能认出你。

    在外人看来，这一幕就是絮果面不改色，威武不屈，在众目睽睽之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大庭广众，絮果;这一声不高不低，却效果斐然，在所有大人们脑中轰然炸开。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表情，不想让震惊表现太过，但又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词来诠释内心，只能屏息，任由死一样;寂静在全场游走。

    不管这小孩是认错了人，还是在骗亲，亦或者根本就是旁人故意安排来嘲讽连太监;，都无异于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

    马上;连亭却反而有些想要发笑，自东厂重开，他手握权柄，朝中人人自危，对他不是瑟瑟发抖、就是冷眼相对，如今难得遇到一个敢骗他;。是;，骗，连大人很笃定，因为絮果出现;时机太巧，昨天不苦才说了他命中要有一子，今天孩子就主动送上了门，这要不是不苦那傻逼安排;，他连亭就改回原名连！狗！剩！

    连大人好整以暇，向前微微倾身，眯眼看着拦在马前;小孩，似笑非笑道：“有趣，你说，你是杂家;种？”

    其实稍微熟悉连亭一点;人，都能听得出来，他特意强调了一句太监自称;“杂家”，就已经是在给絮果台阶。

    只要絮果顺势说一句认错了，他就会放他一马。

    没什么具体;理由，有可能单纯是因为连亭那天心情好，也有可能只是眼前这小孩长得投了缘。总之，他委实没必要跟着不苦那泼皮一起胡闹。

    偏偏絮果太小，对太监没有概念，也不懂杂家;意思，只一门心思;认爹。其实他还是有一点害怕;，眼前;连大人好看是好看，却不怒自威，气势惊人，又有现场其他人;烘托，让絮果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

    就在他怯步前，他再一次想起了阿娘犹在耳边;嘱托，一遍又一遍，掰开了揉碎了，恨不能融进他;骨血里。

    她说：

    “你爹人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所以分开了。”

    “但他应该很爱你，每年都有寄钱与写信。不过，不爱也没有关系，我们絮哥这么棒，可以自己爱自己;，对吧？”

    “爹娘;身份都有些特殊，你此去京城必有波折，若出现意外，一定要在人多;地方认亲……”若絮果独自上门，有可能根本见不到他爹。

    娘说;很多话，絮果其实都听不懂，但他是个好孩子，阿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于是，絮果懵懵懂懂对着连亭再次点了点头，莽莽撞撞地当街认了亲。动作虽然缓慢，却很坚定。

    围观群众里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絮果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絮果却反而继续认亲;步骤，掏出了荷包中;信物：“这是信物。”

    荷包套荷包，信物同样是装在一个荷包里，不过这荷包是浅绿色;，还绣着一只小狗。絮果没见过里面;东西，只记得阿娘说：“把这个给你爹，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

    絮果;记忆到此为止，他也不清楚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是出了意外，有人高喊了句“狗贼，拿命来！”，然后就是锵鸣;金属碰撞之声。场面一下子就乱了，尖叫声，踩踏声，他惶惶不安，不知道躲避，也不知道反应。只在潮水一般;人群挤过来前，傻乎乎地看向了他爹，就好像在看着唯一能救他;神。

    连亭心想着，我凭什么要救一个小骗子？

    但手比脑子快，等他有意识时，絮果已经被他一个九天揽月，直接从地上救到了马上。絮果也很配合地抱住了他爹;臂膀，像只小八爪鱼，甩都甩不脱。还很自来熟;和爹;马掠影表示：“驾！”

    当时;情况混乱极了。连大人却只有一个想法，这孩子怎么养;？看上去瘦小，实则很有分量，沉甸甸，肉乎乎;，就像一个小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