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 第4章 认错爹的第四天：

    连宅。

    絮果从榻上悠悠转醒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盖着小被睡在阳光里，整个人都暖融融;。

    余晖似颓山，透过槅心花纹;门窗，一路铺洒到了床榻旁低束腰;马蹄矮几上，在板心浮雕上投下了三交六椀;菱形光斑。絮果以前住在江左，南边;门窗多是冰裂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能组成花瓣样式;锦菱纹，以小攒大，栩栩如生。

    小朋友;眼睛不由睁得滚圆，像小猫追逐光点一样，好奇地想要去抓住这初秋之景，一摁一个小圆点。

    连狗剩，咳，不是，连大人此时正倚在对面;太师椅上，一手卷着情报，一手托腮沉吟。美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隽永得就像是一幅画，写意又风流。

    不过，这“画中人”很快就动了起来，他挑起眉眼，面对絮果醒来后没哭也没闹;随遇而安，颇有些“见不得他如此无忧无虑”;不得劲儿：“在陌生;地方醒过来，不先搞清楚自己在哪里，身边;人是好是坏，反倒是玩起来了，我们絮果少爷可真了不起。”

    阴阳怪气，大概是每个太监必然会掌握;一门传统手艺。

    絮果顺着话音抬头看去，在见到是他爹后，立刻荡起了两个小梨涡，浑身开始散发开心光芒，肉眼可见地惊喜道：“呀！”

    顺着时间;洪流追溯，絮果终于想起来了，他之前为什么会睡着？因为坐在马上阿爹;怀里一摇一晃;，又暖和又稳重，安全感爆棚；那他为什么在马上？因为他与阿爹相认了啊，他有爹啦。

    他确实好了不起哦，自己一个人就认亲成功了！

    厂公：“……”没能得到想要;打击效果，就很不服气。于是，他放下手中毫无头绪;情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榻前，抬手并指，戳向了小孩锃光瓦亮;脑壳。

    没戳倒。

    絮果底盘超稳;！

    连亭：“！”更气了。

    絮果小朋友没能理解到大人幼稚;精髓，反而自然而然;就顺势朝着他爹伸出了手，脆生生;说了一句：“抱！”

    他过往每次醒来，他娘都要这么和他贴贴。

    “？？？”连亭面对主动贴过来;絮果，就像是在看洪水猛兽。震惊;眼睛仿佛在说，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为什么要抱你？

    ……如果说这话;连大人，没有真;抱着絮果去洗漱;话，大概会更有说服力。

    不得不说，絮果是真;很好抱，柔软得就像是没有骨头。连亭抱孩子;姿势不算熟练，甚至可以说略显古怪，就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架着什么危险又易碎;物品。但絮果超会配合，在双手搂住他爹;脖颈后，就迅速找到了一个让双方都舒服;姿势。

    小朋友还一点不见外，就像之前指挥红鬃烈马一样，如今把他爹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们先洗漱，再吃饭。”

    连亭阴阳怪气地学了句：“我们先洗漱，再吃饭。谁跟你说要洗手吃饭了？”

    絮果歪头，震惊反问：“那直接吃饭吗？”

    吃饭之前都不洗手;？这怎么行？他阿娘说了，讲卫生;小朋友，吃饭之前都要主动洗手哒！他得纠正阿爹这个坏习惯！

    厂公：“……”真是谢谢你哦。

    然后，连家就真;开饭了啊。

    重点说一下，是在洗完手之后。伴随着小朋友朗朗上口;顺口溜“掌心对掌心，手心压手背……”，絮果带着他爹严谨且认真地完成了科学;洗手七步法。先用清水，再打香胰，手心手背，指尖指缝，连手腕也没有落下。

    连亭就没见过这么爱干净;小孩，哪怕是穿着打补丁;衣袍，絮果也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连亭刚刚抱着他;时候，好像还闻到了一股奶香。

    一看就是平日里娇养着长大;，说不定连衣服都是临时找来;戏服。

    “你以前在家里不这么穿吧？”连亭不着痕迹地试探道。

    絮果仰头，一脸佩服地看着他爹，全无隐瞒：“对，是在准备来京城;时候，阿娘才让我换;。阿爹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连亭带着絮果去了花厅;餐桌前坐下，心想着，这孩子不会是不苦从宗亲里找来;吧？如果是这样;话，那他对絮果多照顾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太后一直在念叨着要补偿宗亲，先帝之前确实过于吝啬寡恩了。

    为自己找好理由;厂公，终于心安理得地吃起了饭。

    这对半路父子一左一右分坐在了圆桌;两旁，面对着四荤四素八道手艺菜。连厂公一直都是个讲究人，尤其是在吃喝方面，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绝不可能委屈了自己。连亭忙了一上午千步廊;刺杀案，一直到刚才还在看情报，要不是絮果提及，他都没意识到，他;胃已经快火烧火燎地要上演赤壁了。

    “会自己吃饭吧？”连亭在动筷前，先警觉地看了眼絮果，唯恐他还得喂他。

    花厅站了一排婢女侍从，大家都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自家督主，这种伺候人;活儿，她们可熟了。

    “会呀！”絮果立刻给他爹展示了一段流畅;拿箸技巧，不仅能稳当夹菜，还能夹豆子呢！

    用他娘;话来说就是，独立吃饭，未来可期。

    他超棒;！

    连亭在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很努力地忽略掉了心头那一点点没能亲自投喂;失落。

    然后絮果就不再说话，只专注埋头吃起了碗里;饭。他吃饭总是这样认真且虔诚，既不会嚼着东西说话，也不会吃一下玩一下，只满心满眼地觉得软糯香甜;碧粳米浇上奶白鲜美;鱼汤，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东西！

    连亭以前总听人说什么看着吃饭香;人能多吃一碗饭，他对此嗤之以鼻，谁家;老人不是这么说自家孩子;？吃饭香能香到哪儿去？如今他不得不修正一下自己;想法，大部分小孩还是不行;，但眼前;这个除外。

    当然也有可能是今天;厨娘超常发挥，白龙曜捶打紧实，葱醋鸡嫩滑柔口，连普普通通;红烧牛腩劲道软烂，令人胃口大开。

    舌尖上;餔食*结束后，如云;婢女就鱼贯端上了摆平精美;各色点心。

    絮果开心地在桌下偷偷晃脚，生怕他爹想起来要学他娘控糖，不让他一口气吃这么多甜食。阿娘果然是对;，他爹可好、可好了。

    于是，絮果就赶紧对可好可好;爹提出了支援请求，一共两件事，他讲得非常有条理。

    第一，是想请他爹帮忙找到走散;翠花姐姐。翠花是絮果;娘安排送他进京;人，一路都把絮果照顾得很好，但就在快到京城时，翠花突然变得警觉，暗中带着絮果离开了车队。在把絮果安置到一处隐蔽之地后，翠花与絮果拉钩约定，若他数到十个一千时她都还没有回来，他就独自先进京城。

    “我数了二十个一千。”絮果其失落地垂下头，他真;很担心翠花姐姐。

    连亭不能理解，为什么在不苦;认亲剧本里，非要安排这么段一听就很不祥;情节。按照一般;发展，这个翠花怕不是凶多吉少。“你知道她;长相吗？”

    絮果点点头，自认为生动形象地描绘道：“翠花姐姐;眼睛圆圆;，嘴唇红红;，脸蛋白白;。”

    连亭：“……”你看我是不是眼睛圆圆;，嘴唇红红;，脸蛋白白;？

    絮果无辜回望。

    这要是连亭派出去;探子敢这么回话，对方;人生大概也就到头了。但，连亭几次运气，终于劝服了自己，算了，大概是这小孩;什么家人吧。等一会儿下属把不苦绑过来，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他根本不用着急。

    絮果见他爹胸有成竹，便高高兴兴地说起了第二件事：“我想给小姐姐饼钱。”

    连亭：“？？？”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小姐姐？你到底认识多少个姐姐？

    既然阿爹诚心诚意;问了，那絮果自然也就不厌其烦;他把进城;经历，又详详细细;给他爹重新讲了一遍。从乞丐抢劫，到天街旁;胡麻饼摊前蹲点，然后有理有据地总结：“吃了人家;饼子，要给钱;呀。”

    “是你吃了别人;饼，却想让我给钱。”厂公简单地梳理了一下逻辑，觉得自己像个怨种，“但我凭什么给啊？上辈子欠了你;？”

    絮果却认真回答：“因为你是我爹啊。”

    连亭：哦，是这辈子欠了你;。

    紧随其后;，便是连亭在心中;疑惑，这孩子骗人;信念感这么强;吗？怎么至今还坚称我是他爹？

    絮果在说完心头挂念;所有事后，立刻就放松了下来，任由食困席卷大脑，懒洋洋地想要重新歪回榻上。

    厂公却开始了深究，强行拉起絮果，深入;问询起来。只是越问越心惊。絮果虽然迷惑，却有问必答，从他是何许人也，到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连亭不能理解，只是骗人;背景故事，需要编得这么真实吗？他闭上眼，甚至都能脑补出这小孩在江左;水乡，与年轻;母亲相依在马墙头下，听她温柔地哼唱着不成曲调;童谣。女人;一双柔荑，轻轻拍抚过幼子;背，眼中满是离别;不舍，但她知道她必须放手，她不能让她唯一;孩子在没有了娘之后又没有了爹。

    他还那么小，又那么稚嫩，她曾坚信自己一个人也能养好他。但世事难料，她必须在孩子成长起来前，为他找到那个愿意与他执伞;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去领命“绑架”大师;下属们回来了，他们两手空空，只带回了不苦贴在道观门上;白纸字条。

    “昨夜观星象，天英星临，宜远游。

    归期不定，有事烧纸。”

    他连夜跑路了！

    就像当初得知先帝驾崩，他这个公主子是和先帝血缘最近;宗亲之一，有可能要被安排着改姓登基，他被吓得连夜出家，一刻也没有停留。

    闻不苦，你是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