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 第28章 认错爹的第二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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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去朝来, 岁序更新。

    正月十六的开学日终于还是到了。

    这一天,絮果早早的就起了床。锦书估算着时间进来想要掌灯叫醒自家小郎君的时候,才发现絮果已经在床上的帷幔后面坐了有一会儿了。

    他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做, 又好像做了很多。锦书一时间也有点说不清,因为床上既没有凌乱的玩具、也没有总会被小郎君偷渡来的狐獴一家, 他除了坐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锦书只看到了小郎君从不离手的小猫荷包。

    当锦书的纤纤素手撩开纱帘,絮果就发出了求救的声音,又低又失落, 还有一点点的丢脸,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会穿官学服。

    锦书掩口失笑:“这是正常的呀,官学服和大老爷们上朝的襕衫近似, 本就复杂,连咱们督主穿衣都需要奴婢服侍呢。”

    “真的?”絮果当下便开心了起来, 原来不是他突然变笨了, 真是太好啦。

    在锦书姐姐的帮助下, 絮果才终于手忙脚乱的换上了崭新的外舍服。是统一的玉色襕衫,袖口镶边,圆领宽袖,又是系带, 又是襞积的, 确实比絮果平日里常穿的衣裳要复杂不少。衣身在差不多到膝盖的地方还有一道名为横襕的接缝,寓意恪守古意。

    穿好后, 絮果看上去就像是等比缩小的连大人站在了铜镜前。

    几个婢子更是连呼惊奇, 以前看见这样打扮的督主只觉得凌然威严不可侵, 今日才发现原来还可以穿的这般冬日可爱。

    她们家小郎君就是全雍畿最可爱的崽!

    等絮果出现在花厅里, 与已经穿好官服的连厂公面对面后, 父子俩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样的玉色, 一样的深边,一样一大一小的两个美人。

    谁看了不得说一句亲父子?

    连亭看着花桌对面乖乖喝粥的儿子,就像看见了小号的自己,他对于这样能彰显父子身份的服饰总有种隐晦的愉悦。直至……今早依旧熬鹰般至今没睡的不苦大师,领着狐獴一家跨过了花厅的门栏,它们也穿着一样的玉色襕衫,只不过比絮果的还要小了一号。任何东西好像变小了之后,总会变得更加可爱。

    不苦大师邀功似的开口;“看,絮哥儿,叔叔给你的狐獴做的新衣裳。”

    絮果眼前就是一亮:“呀!”与他一模一样!

    连大人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

    偏不苦还未所觉,一屁股坐到桌子旁,就招呼婢子多上了双碗筷,自然而然的吃了起来。在快速大口喝完两碗滑鸡粥后,他就再次嘚啵得了起来:“真不是我说,狗剩子啊,同样的衣服,你穿起来总觉得和咱们絮哥儿格格不入呢。这还是你好歹换了玉色的这身,要还是之前秋天白色的那套,妈耶。”

    白色属金,穿在目下无尘的厂公身上总有种肃杀之气。

    官学服和朝臣的常服一样,都是随着时节变化而有不同的颜色需求的,春青,夏朱,秋白,冬黑,当然,还有五品以上官员万年不变的贵紫。不管是哪一种,穿在连亭身上的感觉都好像随时要杀人。

    连亭很努力才忍了下来,今天是儿子开学的第一天,不宜杀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是吗?我还觉得我和絮哥儿挺像的。”他劝不苦适可而止。

    不苦却一脸得寸进尺的惊讶:“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吃(收)完(拾)朝(不)食(苦),絮果才终于想起来要把阿娘交待的第二封信送给阿爹,其实他早就应该给了,只是之前病了就给彻底忘了,今天早上才想起来。

    连亭挑眉接过了不知道被折了多少折的信,他现在都懒得去深究这玩意是何时塞进的他儿子的荷包,他更诧异于这信上的折痕怎么感觉这么新?但没道理啊,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折一下?

    絮果既忐忑又紧张,悄悄拽着袖角,问阿爹:“阿娘、阿娘说什么呀?”

    “哦,没什么,你娘就是好心提醒阿爹给你准备上学用品时的注意事项。”从开学第一天孩子书包里应该装什么,到贴身的书童该怎么选,大事小情全都考虑到了。只是信中的语气可不是什么商量,更像是一种告知。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是一种在这个强调女子该三从四德的时代里,非常与众不同的强势。

    也许会有人不习惯这样的攻击性,但不包括连亭。他甚至很欣赏,巴不得自己伺候的杨太后能有这份杀伐果断。

    可惜,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书童是来不及按照絮娘子所求的找了,但至少开学用品连亭可以替这位阿娘努努力,他核对了一下后发现竟和他给絮果准备的差不多,除了多了一套衣服。连亭没明白带衣服做什么,但还是让锦书给拿上了。

    然后,连亭就不得不赶紧上马往皇宫赶了。

    是的,连大人今天依旧要上早朝,不一定能赶回来送儿子开学。他不是没动过干脆请假的心思,但他之前已经因为儿子高烧而有多日没上朝的记录,他不能再给别人攻讦他留下更多的口实。况且……

    点卯的偏殿内,当连亭冷着面容出现时,不少朝臣都没能来得及收好自己眼中的惊讶,督主竟然今天没请假!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连亭为什么不请假了,因为他根本不用。

    朝堂上的小皇帝,对上班的怨气看上去不比朝臣们还要大。一上来就让身边的司礼监大太监进行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唱名,一如连亭的预料。

    今天是所有官学一起开学的日子,他不想错过儿子的入学仪式,小皇帝就想错过弟弟的了吗?

    不可能的。

    小皇帝很努力在朝臣之中做好了一个端水大师,但弟弟他只有一个啊,自然是要多偏宠一些的。他之前还因为泮宫教学质量堪忧,不想送弟弟进雍畿泮宫读书,而和朝臣当庭起过很激烈的冲突。

    可惜,连亭当时正在家中照顾生病的儿子,没能一睹陛下舌战群儒的英姿。只听说小皇帝不仅不想送弟弟进藩王宗亲才能进的泮宫,还“得寸进尺”要送弟弟入辟雍,那是只有皇子公主才能去读书的地方。因先帝无子,辟雍一度都荒废了。

    朝臣当场就炸了锅,因为他们至今还没有就小皇帝到底要不要改认先帝为父的事情掰扯清楚,小皇帝这就要直接犯规送弟弟进辟雍了,那还得了?

    最后以杨太后出来主持大局、命双方各退一步了结了此事。

    既,北疆王世子不入泮宫,也不入辟雍。

    大家皆大欢喜。

    但连亭事后听说时,总觉得小皇帝这是一个套啊,他好像无师自通了想要开扇窗,就得先和别人狮子大开口的要求砸墙的路数。明明很简单,偏偏就让他成功了。

    闻世子既不去泮宫,又不去辟雍,那他还能去哪儿?专门找大儒入宫给世子授课?

    闻兰因世子殿下……自然是在国子学外舍啊。

    小皇帝抄连伴伴的作业抄的很彻底,他并不觉得只弟弟一个人读书的辟雍就能好到哪里去,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旗帜鲜明的国子学外舍。但如果他一开始就和朝臣说想送弟弟去国子学,肯定又会有人叽叽歪歪说是不成体统,他索性就拜托太后婶母帮他做了这场戏。

    最后朝臣觉得他们再次“规劝”陛下成功,陛下满足了心爱的弟弟想要和小伙伴一起玩的愿望,闻兰因终于能见到絮果了,皆大欢喜。

    一个所有人都快乐的成就达成了。

    此时,同样穿着制式襕衫的北疆王世子,正在北疆军长腿侍卫们的拱卫下,激动的等在国子学外舍的门口,他站在车辕上,眯眼看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过去,在心里数着这不是絮哥儿家的,这也不是絮哥儿家的,絮哥儿怎么还没来啊?他担心的想着,马上就要到点了,絮哥儿不会迟到吧?

    有个侍卫小哥大胆假设:“有没有一种可能,连小郎已经进去了呢?”

    “不可能,咱们已经算来的比较早的一批了。”闻兰因实在是太激动了,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早上更是天还没亮就坐了起来,精神的双眼都在放光。皇宫离东城也不算特别远,他来的时候国子学门口还是门可罗雀,小猫三两只,絮果怎么可能这么早到?

    絮果……

    还真的就是第一个到的。

    他和暂代了他家长位置的不苦大师,坐在空旷广场的第一个矩形格内,国子学的斋仆当时甚至还没有完全布置好现场,在两人的眼神下脚步都不由加快了几分。

    “抱歉啊。”不苦大师的不靠谱再次稳定发挥,生怕孩子迟到,结果反而到的太早了。

    絮果摇摇头,他总能自得其乐,从小猫荷包里拿出了透明光滑的玻璃珠,热情邀请大师来打弹珠。这也是他阿娘留给他的,哪怕絮果再珍爱,在玻璃珠上还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多少有些久了。

    不苦却拿起来不可思议的端详了半晌,久久之后才感慨了一句:“你娘可真有钱。”这甚至都已经不是有钱不有钱的问题了,而是连宫里都没有。但却被絮果的娘随意拿出来给儿子玩打弹珠,他本还觉得他娘小时候拿宝石玩就够奢侈的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絮果整整有一袋子。

    不等大师加入,絮果已经和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黑胖子愉快的玩了起来。

    这自然是昨天在六疾馆门口被人群挤怕了的司徒犬子小朋友,他今天一早连他爹也顾不上,就自己先早早的到了。本来在国子学外舍的广场上看不见人,他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结果跨过门楼一抬头,就看到了在玩弹珠的絮果。

    “你们很熟吗?怎么就认识了啊?”不苦看着已经勾肩搭背的两人,满脸的不可思议。

    絮果不解的回看大师,就这么认识了啊。

    小朋友的友谊总是很简单的,一个上来问,我能和你一起玩吗?另外一个说,好啊好啊。然后他们就真的玩作了一团。

    絮果还很大方,直接就给了司徒一大把弹珠,两人谁也没把这东西当回事,任由珠子在激烈的碰撞中被蹭下了一次又一次的玻璃渣。不苦大师看的直心疼,两个小孩却咯咯笑了个痛快。后面人渐渐多了,加入玩弹珠大军的小孩也就越来越多,后来人实在是太多了,活像胡同口下象棋的老爷子们的翻版,哪怕玩不上,也要围成一圈趴在那里看。

    直至不苦那个当国子监司业的堂叔来了,这场颇有浩大的游戏才遗憾的暂时告一段落。不苦还被他堂叔狠狠的剜了好几眼,觉得堂堂国子学外舍好些年没有这种不互相学习,第一天就聚众玩乐的场面,怎么想都只可能是他这个纨绔侄子教唆的!

    不苦:……

    絮果已经再次变成了不谙世事的小朋友,此时此刻从容就像一棵小白杨,朝气蓬勃的站在不苦身边,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快乐。但他玩了这么长时间,不苦小声问他都认识了谁,他却连一个名字都没记住!

    小朋友的友谊不仅快,还不需要名字是吗?

    新生的开学仪式之前,最先确认的便是分斋。三十人为一学斋,分斋靠的就是先来后到。因为能进入国子学外舍的小孩家里哪个来头都不小,国子学这边谁都惹不起,暂时也就没敢一上来就搞好坏之分,只公正公平的把分斋交给了老天爷。

    絮果作为第一个到的小朋友,很高兴的就和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就是第二早到的司徒,一起分到了名为山花斋的第一学斋。

    而最后一个才勉勉强强被侍卫抗进广场的闻兰因殿下,则只能被分到了苍穹斋。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在发现絮果后热情的和他打招呼,就先听到了这一噩耗,对于只有六岁的小世子来说,这样忽上忽下的大起大落,无异于是天都要塌了。

    而连亭……

    也终于知道了闻世子进了国子学外舍。

    小皇帝早早的下了朝,迫不及待就带着同为家长的连伴伴一同赶赴了国子学观礼,他是在路上才分享了这一喜讯:“这样他们还能在外舍互相照应,以后都有个伴儿了,朕很为阿弟高兴,连伴伴你是不是也是?”

    连、连大人非常敬业的挤出了一个笑容,是啊,他都快、高、兴、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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